【暗战何张】莫相忘
何尚生眨了眨眼，紧紧盯着档案上那张飞龙的照片，一时没能控制好表情，眉毛都扭曲起来。
“怎样？龙一飞是个狡猾的家伙，你能应付吗？”隔壁警局的高sir见谈判专家表情不对，以为他见对象难办想要推脱，不禁皱起眉来，字句间透出骨子里的傲慢，“黄sir话给我你是个好下属，不会连个洗白的黑社会都应付不了吧。”
何尚生终于把目光从那张照片上移开，要是往常他兴许会和对方多讲两句，但这次他完全没心情去计较这个，一口答应下来。
高sir很满意，他给了何尚生更多资料，包括本该严加保密的卧底的部分。可怜的志成还不知道，由于何尚生要求资料越详细越好，上司已经把自己卖了个底朝天。何尚生仔细翻看着这些纸张，越看心里越纠结得像块疙瘩：飞龙从小在底层家庭长大，18岁就开始混街，20岁混成龙头，还是黑社会的时候，手段奇多，就算现在已经金盆洗手，刀削般的眉峰间也依旧透出几丝凌厉，让人能在那副白道商人的和善面孔里稍稍察探到曾经黑道大佬的影子。
何尚生从桌上摞成一堆的资料里抽出一本作了记号的，摊开在桌面上，仔细比对两张照片。
太像了……无论是眉眼还是发型，都太像了。
那家伙不会为了和自己玩，故意弄了个龙一飞出来吧？
这个想法一蹦出来就被何尚生摁死了，但却仍留着那么点小芽在深处。何尚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一种盼望又恐惧的心情，他猜是因为上次自己没能把张生送进警局，所以有些遗憾，这次瞧见了一点可能再见到他的机会，一定要逮到他好好算算骗自己的账。
把资料都看完，记好笔记，何尚生开始着手准备和龙一飞的会面。他这次是以谈判专家的老身份和对方见面，高sir针对龙一飞单方面安排了这场会见，在那边又看谁都不顺眼，听那位朋友提起自己来，立马找到黄启发要人，其实根本没想征求他意见，也没给他留多少时间准备。
何sir拿了资料包，和同事打声招呼，在他们“你居然会主动早下班”的眼神里离开警局，打车到洪兴那条街去。如果他没算错的话，这时候龙一飞应该正在和商业伙伴会谈，至于对方是白是黑，资料上没有写。
他下了车，在街边买了个全麦面包，一边吃一边在路边蹲点。半个小时后穿着正装的龙一飞出现在街角，身后跟着一个古铜色皮肤的年轻人。
何尚生狠狠咬了一口面包。飞龙本人比照片里更生动，比起张生来，他的线条更冷硬一点，面容也更沧桑一点，从他的表情来看，谈话似乎并不愉快。妥帖的外套勾勒出前前黑道瘦削的身体线条，飞龙抬手扯松西装领，露出脖颈下的衬衫，白花花一片刺得警官眼睛疼。
他们走到停在街边的轿车旁，那个年轻人给飞龙拉开车门，这时他突然扭头看了过来，视线和没有任何准备的何sir撞在一起。何尚生知道他肯定调查过自己，也肯定认出来了，于是坦然地朝他笑了笑，嘴里剩余的面包把他的腮撑得鼓鼓，看上去颇有些傻气。
飞龙没理他，收回视线径直坐上了副驾驶，倒是那位叫王志成的年轻卧底皱眉盯了他两眼。
何尚生看着轿车疾驰而去，咽下那块面包，内心腹诽这些长得俊的靓仔就是会勾人，张生是那个小姑娘，飞龙是王志成。
不过这趟没什么收获，他倒也不泄气。高sir的嚣张跋扈早就在他们警局出了名，根据调查来看龙一飞已经是正经商人，没再碰过黑帮事务，他这么执着去抓一个清白人已经叫其他人有些看不起，何尚生原也只为去见见这位龙一飞，没有抓他把柄的意思，现在目的达到，他又打车回去警局，顶着同事们震惊的目光整理起抽屉里有关张生的东西。
第二天何尚生准时到了约好的地方，他到的时候龙一飞已经坐在那里，冲着进门的谈判专家点头微笑。
“经商的一条重要原则就是要尊重对方，所以我有提前半小时到的习惯。”龙一飞一改昨日的阴郁，笑容十分商业，却让人很舒服，“何督察，快请坐。”
听见熟悉的称呼，何尚生心猛地一跳，希望和恐惧重又浮上心头。他点头回应，在龙一飞对面坐下：“你好，龙先生。”
何督察从包里掏出几张纸和一台录音机：“龙先生，今天我来是因为领导要求，想确认几件事，还请多担待。”
“你在1997年三月份注册了现在的公司，在此之前，你在洪兴工作。”何尚生把目光从纸上移开，看向对方，“1997年到2000年期间，你再没参与过黑恶活动，是吗？”
龙一飞笑容不变，眼里的笑意却仿佛突然从暖阳变成了利刃，何尚生从他眼里读出了警惕和戒备。
他点了点头。
何sir慢慢地读着纸上的问题，龙一飞有条不紊地回答着，白纸被一张张揭过，终于停在了最后一页。
“最后一个问题，”何尚生问道，“1999年7月23日上午十点到下午一点，你在哪？”
龙一飞给出了有确切地点和人证的回答，何尚生记下他的回答，然后关闭了录音机。
龙一飞看着他动作，问道：“何督察，结束了吗？”
“如果是警局要求的任务的话，已经结束了。但是我私人还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龙一飞挑眉，有些意外地瞧着这位警官：“请说。”
“你长得……很像我一位故友。”
发现不对的黄启发在通讯那头破口大骂，何尚生面不改色地抬手掐断了通讯：“所以我想确认一下。您身边有在英国留学的人吗？”
“只有一个文俊，刚从美国回来，我猜他不会是你想找的人的。”龙一飞诚恳道，“反正你们都摸透佐我的老底，完全可以去查。”
何尚生心里莫名有些失落，但也能判断出对方没有说谎，他感谢过他的配合，起身为人让开路，飞龙向门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停下，冲阿sir微微一笑：“何督察，看你的表情，那是你很舍不得的人啊。男朋友吗？”
飞龙近在咫尺的脸上挂起他熟悉的笑容，那笑容和车上的张生重合，何尚生足足愣了好一会，龙一飞的话仿佛一个个扭曲的字符飘在周围的空气里，他只能大概听出大意是拉拢自己，并且保证会帮他的忙。何sir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直到龙一飞走了他才反应过来，把录音机和纸张笔记本塞进包里。
他走出大楼，叫来辆出租让司机把东西送到警局去，然后站在秋天的冷空气里，茫然地思考着龙一飞的那句话。
何尚生突然感觉心里好像有一块冰化掉了。坚硬的晶体表面流出一条条潺潺小溪，柔柔地抚过他心头，却因为密度变得更大而把他压得喘不过气。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捅破了什么，何尚生眼前闪过一幕幕曾经，他和张生永远是其中的主角，他似乎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从没想过自己为何把张生的档案单独留存了那么久，更没想过为什么自己要这么急着去见见龙一飞。
现在他全明白了。
何尚生走在街上，他举目四望，找不见自己想见的人，他似乎在这个世界里消失了。但这条路上的所有人又都是他，穿着西装冲他笑的前黑道大佬，挎着公文包打着电话走过的经理，驶过的一辆载着情侣的摩托车上的车手，公路旁蹲着抽烟的小混混，他们的形象叠在一起，变化出一个独一无二的影子来。
张生或许已不在这个世界，但在何尚生的世界里，他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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